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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2《日常對話》映後座談

2017/07/12

《日常對話》映後座談

日期地點:7/12(三) 華山一廳

出席影人:導演 黃惠偵、剪接 林婉玉

文字紀錄:林詩雲

 

 

主持人:主/黃惠偵:黃/林婉玉:林

 

主:我還蠻好奇看到你跟媽媽這麼真誠的剖析彼此,在影片拍攝完成後,你跟她的關係有沒有起什麼變化。

 

黃:再次謝謝今天來戲院看《日常對話》的每一位觀眾朋友。因為我覺得電影的存在就是需要觀眾。如果沒有觀眾,這電影存在的意義就不完整,謝謝你們讓這部電影存在的意義變完整。然後也謝謝婉玉的媽媽今天也有來。她跟我工作了一大段時間,她媽媽今天才終於看到她女兒那段時間關在房間都在做什麼。然後這個問題是每次放映都必問,觀眾一開始都很難問問題我也覺得很正常,因為我們在這邊感覺時間又倒退到上映的那個時候,很多觀眾都會說這部電影看完後很難去立刻說點什麼,或是問問題。因為覺得有個東西會卡在這裡,有人說他回去之後一個禮拜那個東西還在這裡。通常會卡住是因為你在現場沒有問問題,所以如果你覺得有卡住的東西,鼓勵你一定要問出來。這裡卡住的東西就會比較容易散開來消去。

我媽媽其實看過兩個版本,一個比較短的電視版。剛好都在這邊有放映過,她都有來看。我其實一直都很感謝有這個機會用紀錄片這樣一種方式來寫一封影像的書信給她,讓她比較知道我到底在想些什麼,怎麼看她,想跟她說什麼。我媽媽她坐在這個影廳裡頭看電影的時候,她其實是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用語言跟我講說這電影做得還不錯還是這電影拍得好難看。她都沒有講,但她都是用她會的那個方式在跟我表達。像她來這邊看完電影的第一次晚上回家,沒講什麼,但她一回家就立刻做飯要給我吃。但因為那天我很緊張,我基本上做這個電影最重要的觀眾只有一個人,就是我媽。她那天來看片,我都很緊張吃不下東西,回家以後就立刻煮東西給我吃,而且她講話都非常輕聲細語。因為我媽媽平常是一個EQ差一點的人,她很愛生氣,很多長輩都一樣,即使她是表達關心的時候,她也都用一種發脾氣的方式來表達她的關心。可是她在看完電影之後,第一天晚上很溫柔,輕聲細語做東西給我吃,到了隔天也還是一樣。

我本來很驚訝,第一天回家我就發訊息給團隊說,我媽看完心情超好的,但她明天應該就會恢復原狀,可是沒想到她隔天還是一樣,還是一樣情緒很穩定,比我女兒的情緒還要穩定。而且她不是一天兩天,而是整整持續了一個月。因為我在我的月曆上畫叉叉做記號。因為我長這麼大快四十歲,我從來沒有見過我媽媽這樣子的狀態。我覺得實在太神奇了。她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跟我表達一些東西,不管是關心也好還是她在乎我這個人。但我覺得過去在真正做完這部電影之前,就是她在表達但我沒聽懂這樣。很多人都好奇我們的關係有沒有變,因為我做這部電影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改變我們的關係,它的確有變,不是在拍攝的期間變,因為我覺得在拍攝過程中雖然我們講了很多話,我們這輩子講話講最多的就是在拍攝的那一年。

在那個當下我覺得語言跟溝通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因為我在這跟大家講話了,可是我用的語言我用的字不見得是你習慣用的,或者你對這個字的理解不見得是這樣。又或者我跟我媽媽在拍攝中講的東西會有很多情緒在裡頭。在那個對話當下,我們不見得能夠真正理解對方在講什麼,或者是你自己為什麼這樣回應。我覺得是因為電影這樣一個形式,我們對話一次錄下來,我們還有機會再看到第二次第三次,我自己當然是看了超多次,她也看了很多次。我覺得是在這樣的過程中,我們才真正理解對方在表達什麼。而且更重要的是,那個前面她必須經過很長一段的瞭解對方是個怎樣的人,因為做了這部電影讓我有這樣一個機會,會真正能夠理解我媽媽,對我媽媽來說也是。

 

 

主:因為電影中看到蠻多的家庭影片素材,我想問剪接婉玉,你當初在處理這些素材的時候,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麼?婉玉其實也是一個紀錄片導演,她之前作品是《台北抽搐》,所以想請你聊聊跟惠偵導演合作的過程。

 

林:最大的困難是我的臺語非常的爛,惠偵她很辛苦,要很仔細的跟我們翻譯,還有描述那些情境和這些特殊用字背後,過去發生的一切的事情是什麼,她會吐出這樣的字眼。其實片子完成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那些過程中的事其實已經有點模糊了。只是我覺得這個故事跟我自己的生命歷程很遙遠,我也是個都市小孩,所以也不太瞭解鄉村生活跟人的樣子。過程中就需要惠偵跟我講很多她從小到大的成長故事,我再去想像他們的愛恨情仇。

 

 

Q:謝謝妳,因為臺灣真的太缺這樣的影劇了。好奇的點是在於,因為你在影片裏面有談到這個想法,從小開始就有了。可是有這個確切的想法,用紀錄片的形式把她講出來到完成大概經歷多久。

 

黃:謝謝你,應該是謝謝我們,因為還有一群人,你們沒有看到,他們現在在某處。從一開始想要做到真正完成大概是18年。因為我從1998年,我20歲的時候就想要做一部關於我家的電影。但是在那時候發想的原因跟我後來決定要完成它的原因有點不太一樣。因為我20歲那年會想要做一部電影是因為我那一年才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紀錄片。它就是在講某些人真實的人生故事,或是一些真實事件。

那一年我遇到一個紀錄片導演,他來拍我們。我那時候是被拍攝者,在知道這部紀錄片後我就想,也許這可以是一種工具,來幫我們自己講一點話。因為你看完電影就知道,我有一個跟多數人不太一樣的成長經驗。我6歲就開始跟我媽工作,我是一個童工,然後就一直做到我20歲。我又沒有去學校受正規教育,我國小三年級後就沒有再進到學校讀書。我媽媽是我們家唯一有畢業證書的人,她有小學畢業證書,我跟我妹都沒有。再加上現在社會大家可能聽到說,你爸媽離婚,也都會覺得說你跟我們不太一樣,然後媽媽是一個女同志。

從小到大都會有很多標籤在身上。你從小就看那些主流媒體在怎樣描述你這樣的人。比如同志就是不正常的,那些中輟生,做陣頭的小孩,他們都是來自問題家庭,都是問題青少年,都會去做一些什麼吸毒飆車砍人的事情,你從小就想說,這些擁有講話權利的人,根本都不認識我們,可是他卻可以告訴大家我們是什麼樣的人。所以20歲的時候想做這部電影其實想法很單純,就是出於憤怒。為什麼你要這樣被詮釋,你沒有機會幫自己講話。所以20歲那年知道紀錄片之後,我覺得要自己來拍部電影講講我們是誰,可是它就一直拖了很久的時間。會拖那麼久,當然是有現實條件的困難。

一來是我也不知道要怎麼拍電影,買臺攝影機應該就是最容易的部分,應該是存錢就能買。可是你後面要拍,要做這些東西其實是要画時間學。這也不是最大問題。最大問題是你心理情感上沒有辦法真正跨出那一步。因為我覺得人就是別的能力沒有,但是逃避問題的能力還蠻強的。你知道這件事情很重要,可是你又會想辦法告訴自己你還有時間慢慢來。一直到第二個點上,我決定要把這部電影做完是因為2012年我生了小孩。我自己當媽媽。我覺得這個身份的轉換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點。如果我不是在那年生的小孩,我可能到現在還是在拍,沒有辦法覺得迫切到我非得把它完成不可。

因為我覺得當了媽媽之後,我看這個世界就多了一個角度。作為母親這個角度去看事情,我是驚覺很多事,覺得過去自己怎麼這麼笨,那麼不懂去站在別人角度看事情。所以前後大概是18年時間,這個故事很長,我正在把這些很難一時之間講的完的東西就寫下來成一本書。

 

 

Q:看完像你說的,有非常多想法,有一點混亂。我比較好奇的是,前半段我覺得你在做採訪的時候,有點像在拷問他們,他們也是有點提防。我自己看完覺得前半部很平,不會覺得非常戲劇性,後面我覺得那個轉折跟情緒鋪成的非常好,我會有點好奇這個剪接上的時候是有先想好嗎?像採訪的方式,我相信畢竟是家人,有時候面對鏡頭的時候,想要講出內心話其實是非常需要花時間的。然後最後一個,我有點好奇,現在還有在繼續拍攝的習慣嗎?

 

林:我其實是整部片子都拍完,短版都做完之後才加入的。所以對紀錄片來說,很多事是你拿到那個素材是什麼,其實就決定了你這隻片子可以往哪裡去。我覺得惠偵在拍攝的時候可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但是她的語氣也反映了她們之間的關係,她問出這些問題對她而言也是很難的。為什麼她這麼冷靜,她與她子女們的對話的聲音就這麼不一樣,對媽媽的女朋友們講話的聲音也不一樣。我覺得這個東西其實能夠把它保留進來,也讓觀眾去感覺。也許那真的是種質問,她可能也不太知道。這中間不需要用文字講得那麼清楚,大家去感受氛圍。我想到了,最困難其實是所有訪問的人都不願意回答。一開始看素材的時候就覺得天哪我到底要剪什麼,沒有人要說話。到後來我們共同的想法就是讓這些沉默在片子裏被看見,慢慢讓他們願意吐露語言,這個過程要留下來。它其實就看得到之間的變化。

 

 

黃:其實我有意識啦,那個狀態就很像我媽,她平常在生活中武裝她自己,我必須要透過拍片這件事才能問出這些問題。因為我平時沒辦法用那樣的態度跟她說話,可是今天拍片我架了攝影機在那,我在現場是一個導演,我就不只是她的女兒。其實現在回頭看會覺得為什麼跟我媽媽講話好像是這世界上最難的事情一樣。就還得要靠外面來的攝影師,一台攝影機在那我才有辦法做到這件事情,所以自己是有意識的。而且你知道你必須這樣做,不然你自己也沒辦法進行下去。

如果覺得在攝影機被強迫要做一點什麼,我覺得那個都是我期待她發聲的,因為我需要那個東西。後面我覺得你講得很多,因為家人其實很難問,他們就是幾種狀況。一種是一直講一直講,不管你問什麼。我媽的女朋友就是基本上就是這種類型,我問她一個問題,她可以講完一張記憶卡都沒有停下來,那個其實非常非常頭痛。我媽又是另外一種類型,她覺得你不是知道嗎為什麼還要問,問不出個什麼東西,這也是另外一種難題。只是家人比較會有耍賴的空間。

因為人就很奇怪,對外人總是比較客氣,因為你總覺得家人最親近的人,理所當然應該要體諒你包容你的一切,我們就試圖找辦法去克服它。基本上我田調做蠻久,做了三十幾年快四十年,所以我也大概知道會這樣,就是想辦法去讓她講。比如攝影師跟她比較不熟,你來問她會比較客氣就比較願意講,但這招也不能用太久,因為混久了她們熟了也無用了。所以我們也試過把攝影機架在那,說你自己講,想講什麼就講什麼,沒有人在那,無人機的概念。或者是我問她一個問題,讓她自己回答,但這些方法都不是最有效的方法。反而真正有效的方法是那我先講,我也要跟她講一些我的想法,而不止是去問她。

因為一開始的確是希望自己能夠講,可是自己也還蠻膽小的,就一直都想先問她,那這樣子就不叫對話溝通,如果我只是在問的話。然後我也有還在胡亂拍,像剛剛片尾那段就是也是我後來拍的。現在在家有時候看到一些好有趣的畫面我也會去拍。因為電影在某個時間點就是停下來結束了,但我們的人生還是在日常繼續啊,謝謝。

主:今天廳內QA進行到這邊,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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