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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6/11

專題報導 -- 田中絹代所詮釋的文學角色

 

田中絹代所詮釋的文學角色

張昌彥(資深影評人)

 

在日本被稱為昭和時代(1926 - 1989)最大最耀眼的女明星田中絹代,今年正是她屆滿100週年的冥誕。19091229她生於日本山口縣下關市,是四男四女的最小女兒。二歲時父亡,而後其母撐起家業。她四歲開始學琵琶和琴藝。1920年參加其師組織之琵琶少女歌劇團演出。19247月考入松竹公司下加茂攝影所,在其第二部作品村莊的牧場1924清水宏導演)便被選為主角。1925年下加茂關閉後,轉入蒲田攝影所,1927年她滿十七歲就成為主演級之準幹部,自此她就成為松竹公司代表性的女明星。

 

1977過世為止,她除拍過260餘部電影外,並有電視作品,而且她自己也執導過六部電影,在其演技生涯中,日本重要的導演幾乎都與她合作過,像清水宏、島津保次郎、野村芳亭、衣笠貞之助、黑澤明、溝口健二、小津安二郎、五所平之助、木下惠介、成瀨巳喜男、伊藤大輔、市川崑等等。因此,她也演盡了各種不同身份、不同個性的角色,並且也都能恰如其份地發揮得淋漓盡致,所以她囊括過日本國內各電影、電視之演技獎項,就是在國際影展中,她也在1952年以西鶴一代女(溝口健二執導)獲得威尼斯之最佳女主角獎。而1975年又以望鄉(熊井啟執導)獲得柏林影展最佳女主角之肯定,並在她過世時日本政府追贈勳三等瑞寶章

 

這次台北電影節上映的四部作品,選的都是從原著改編的電影,而這幾部作品中的田中絹代也都有其不同的風貌。這部五所平之助導演無聲電影的代表作伊豆的舞孃1933),眾所周知是由川端康成(1899 - 1992)之同名小說改編的。這小說日後又四度搬上銀幕,但在這部作品中,田中絹代十四歲活潑清純的少女行徑及無垢少女情懷,以及高中生少男(大日方傳)些許的孤僻和少年老成都極具原著精神、樣貌,當時的名劇作家伏見晃更加入湯川樓主人一段插話,使戲劇更為豐滿,卻又不流於「通俗劇」的俗氣。田野風光的詩情畫意景緻,更加深其文學氣息,通篇有如一首淡淡的抒情詩。

 

春琴抄:琴與佐助(原題阿琴和佐助》,1935)則是改編自谷崎潤一郎(1886 - 1965)的同名小說春琴抄。谷崎小說經常以純日本式的美感或異常的性癖好,架構出其獨特的耽美世界,因此,他的小說大量成為炙手可熱的電影素材,像痴人之愛細雪等都重複被搬上銀幕。這部春琴抄之後也三度被拍成電影,但島津保次郎導演的這部作品卻是最忠於原著的。田中絹代的嬌小正附合谷崎文中「舉凡手足用具都非常小巧,且極為纖細」的形象,而「閉著的眼瞼也令人感覺格外溫柔優雅」這完全是田中扮演的春琴寫照,儘管在映像上未能清晰將她的「嗜虐性」心理傳達出來,但她的冷漠、高傲卻增添劇中人威勢。劇中「加虐」、「被虐」、「偶像崇拜」等這些性心理的複雜美感,的確是足以引發觀者推敲之趣味性。

 

《宗方姊妹》是改編自以鞍馬天狗聞名之大佛次郎在報紙連載之長篇小說,也是小津安二郎導演首次不在松竹公司拍攝的作品,而取材自這種受大眾喜好之報紙小說,對小津而言,也可說是一種新的嚐試。

 

作品內容是以一對姊妹為中心,田中絹代扮演的姊姊是抱持日本古式思想之傳統女性,而另一位也是日本影壇演技派巨星高峰秀子則扮演二次大戰後,思想開放之新女性的妹妹,從日常之瑣事上,呈現出姊妹間對照性的生活方式,也反映出戰後日本家庭制度之崩解和日本社會之轉變,整部作品雖有些過份觀念化,但二位女演員之競演,一個壓抑卻思緒稠密;一個開放又直接坦然,其間的尖銳而又磨合很值得觀賞。這部作品雖非松竹出品,但工作人員大部份均是小津在松竹之舊識,因此,「畫面氣氛」也一如昔日小津作品,唯丈夫(山村聰)掌摑節子(田中)的舉止,是小津作品中少見的暴力場面。

 

1956年深澤七郎在中央公論獲得新人獎的小說楢山節考》,乃是結合流傳於信州一帶的傳說及將長野縣國家鐵道篠之井線之「姥捨」站名作聯想之創作,因此,「楢山」其實是不存在的。

 

1982年今村昌平的楢山節考》,是以寫實為基調並以現代人「生存競爭」之觀點來詮釋它,因此得到西方社會之認同,在翌年(1983)奪得坎城影展最佳影片;但筆者在留日學生時代卻看過完全不同版本的楢山節考1958),那是由木下惠介執導田中絹代主演的作品,兩相對照極為有趣。

 

木下惠介對楢山節考的詮釋,是將它回歸到「傳說」的本質。因此,他以淨瑠璃之戲劇形式來展現,他用拍板,幕啟作開場,再以淨瑠璃之曲調述說原委,將觀者帶入古老的社會。它的場景、燈光也刻意呈現搭建、設置的痕跡,攝影機亦多採左右橫向移動,有如觀者的視線,而橫向移動穿越過場景,或以燈光之暗場來做為的分割,燈光之明暗或色彩之變化又被拿來作強調,充分表現出日本傳統藝術之樣式美。他以絢麗的色彩營造出一種虛無神秘的幻象世界,另一方面情感的表達卻是深沉的,在尾聲走向「楢山」時,走走停停,沉默無語,只以手勢和嬌小的身軀依伏在兒子背上的映像來表達,那種無聲勝有聲和凝聚演員的悲悽,是足以促發觀者對「殘酷」教條之反思,木下惠介如此的實驗性詮釋非但有創意,也讓傳說的回歸傳說。